序
写下这些话,没有条理没有顺序,把一部小说和一部音乐剧混在一起。他只是一个人大脑里混乱思绪的点滴纪录。
读过悲惨世界,我最大的感慨是羡慕,幸福的法兰西,居然有这么一位悲悯心肠的儿子,用一支笔,记录了那个风雨激荡的时代,不是给枭雄立传,而是献给她平凡,不幸而伟大的人民。史书可以篡改,鲜血可以洗刷,记忆可以抹平,可是一部小说,用文字为一个时代,为在那个时代中光荣的民族刻下一座纪念碑,永垂不朽。
主教
第一次读悲惨世界,就被主教与国民代表的对话震动了。
“咳!主教先生,您不爱真理的辛辣味儿。从前基督却不象您这样。他拿条拐杖,清除了圣殿。他那条电光四射的鞭子简直是真理的一个无所顾忌的代言人。当他喊道‘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①时,他对于那些孩子,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他对巴拉巴②的长子和希律③的储君能同眼看待而无动于衷。先生,天真本身就是王冕。天真不必有所作为也一样是高尚的。它无论是穿着破衣烂衫或贵为公子王孙,总是同样尊贵的。”
老家伙是多么的酷哇。一连串气势如虹的言辞把主教压得哑口无言。悲惨世界里出了牛人若干,国民代表是第一位。
可是主教真是完美的人,是我读过的文学作品里真正称得上完美的唯一一人。“完美”常常是和乏味连在一起,于是就成了“不完美”。主教不是。一个人对信仰的虔诚,对不幸的慈悲,对自然的敬畏,做到这些还不难,难得的是对他人的宽容,不拿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只是一心的理解,体贴,还有那种洞彻世情的幽默。庸俗浅薄,自私愚蠢,冷酷刻薄还振振有辞的,这些和他的为人那么格格不入,但是他不生气不讽刺,最多一个轻松的调侃一笑而过。守着自己一片小小园地,尽自己一份爱心,满心对造物主创造的世界的赞美与热爱,活得无比快乐心安。
悲惨世界十周年那个主教太年轻了,扮相也不好。送给Valjean银器的时候,主教穿一件朴素的棉织白袍,光着脚,一个慈祥的老头。
“一院小小的园地供他盘桓,一片浩阔的天空供他神游。脚下有东西供他培植收获,头上有东西供他探讨思索,地下的是几朵花,天上的是万点星。”这是对主教最好的赞美了吧。
头疼的典故和长的死人的句子
看的外国小说也不少了,法国小说用典故多也知道,可从来没见过像“悲惨世界”这么玩了命的用典故的。丹东,米拉波,维吉尔,马拉,这些过去还勉强知道一点。可是,老天
“一大堆卡桑德①、阿勒甘②、高隆比娜③,高出行人的头,在车中颠簸着,奇形怪状的人物应有尽有,从土耳其人到野人,扶着侯爵夫人的大力士,能使拉伯雷塞住耳朵的满口粗话的女人,同样的情况骂街的泼妇们也会使阿里史托芬垂下眼帘,麻丝做的假发,桃红色的汗衫,衣着讲究的人戴的帽子,扮鬼脸人的眼镜,雅诺④那种会引来蝴蝶的三角帽,冲着行人的怪叫,两拳支在大胯上,姿态大胆放肆,袒着双肩,戴着假面具,真是极其厚颜无耻;这是一伙放任不羁的乱糟糟的角色被一个戴着花冠的马车夫带着游逛,这种车就是这样的一个集体。希腊需要特斯毕斯⑤的四轮载货马车,法国需要瓦代⑥的出租马车。”
雨果在整整一部书里几乎全部是这种长的死人的排比和叠句。任何一个事物,一个观点,都要用同样或类似的七八个词语和典故作解释,真服了他的词汇量。有时候,我爱死了这语言里面的力量和激情,有时候却被他的长篇大论搞得要疯掉了。为了这个,我好不容易啃下了关于修道院的那一卷议论,却终于放弃了关于黑话的整整一卷。吉诺曼先生答应马吕斯婚事的那一番话让我大笑不已,可是他在婚礼上的喋喋不休被我整个给跳了过去。
我比较庆幸没有从英文版看起,别说那些词汇,法文,拉丁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都被保留,典故也一个注释没有,看不了两页就得放弃。
不过我喜欢英文版的插图,全是版画作品,那种粗朴,严肃的风格,是我喜欢的。
Lynd Ward As Illustrator
Les Misérables: Jean Valjean Ink on illustration board Frontispiece illustration 38.3 x 25.7 cm. each For the book by Victor Hugo Publisher: Limited Editions Club, 1938
公白飞
取这个ID是因为读到ABC的朋友们时候我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公白飞。而且,我觉得在对那几位可爱可敬的人儿的介绍中,他的介绍也是最精彩的。
“在代表革命逻辑的安灼拉旁边,有个代表哲学的公白飞。在革命的逻辑和它的哲学之间,有这样一种区别:它的逻辑可以归结为战斗,它的哲学却只能导致和平。公白飞补充并纠正着安灼拉。他没有那么高,横里却比较壮些。他要求把一般思想的广泛原理灌输给人们,他常说“革命,然而不忘文明”,在山峰的四周,他展示着广阔的碧野。因而在公白飞的全部观点中,有些可以实现也切实可用的东西。公白飞倡导的革命比安灼拉所倡导的要来得易于接受。安灼拉宣扬革命的神圣权利,而公白飞宣扬自然权利。前者紧跟着罗伯斯庇尔,后者局限于孔多塞。公白飞比安灼拉更多地过着人人所过的生活。如果这两个青年当年登上了历史舞台,也许一个会成为公正无私的人,而另一个则成为慎思明辨的人。安灼拉近于义,公白飞近于仁。仁和义,这正是他俩之间的细微区别。公白飞的温和,由于天性纯洁,正好和安灼拉的严正相比。他爱“公民”这个词,但是更爱“人”这个字,他也许还乐意学西班牙人那样说“Hombre”。他什么都读,常去看戏,参加大众学术讲座……安灼拉是个首领,公白飞是个向导。人们愿意跟那个战斗,也愿意跟这个前进。这并不是因为公白飞不能战斗,他并不拒绝和障碍进行肉搏,他会使出全身力气不顾生死地向它攻打,但是他觉得,一点一点地,通过原理的启导和法律明文的颁布,使人类各自安于命运,这样会更合他的心意;在两种光明中他倾向于光的照耀,不倾向于烈火的燃烧。一场大火当然也能照亮半边天,但是为什么不等待日出呢?火山能发光,但究竟不及曙光好。公白飞爱好美的白色也许更胜于辉煌的烈焰。夹杂着烟尘的光明,用暴力换来的进步,对这温柔严肃的心灵来说只能满足他一半。象悬崖直下那样使人民突然得到真理,九三年使他惧怕,可是停滞不前的状态却又是他所更加憎恶的,他在这里嗅到腐朽和死亡的恶臭。整个地说,他爱泡沫甚于沼气,急流甚于污池,尼亚加拉瀑布甚于隼山湖。总之,他既不要停滞不前,也不要操之过急。当他那些纷纭喧噪的朋友们剑拔弩张地一心向往着绝对真理、热烈号召进行辉煌灿烂的革命斗争时,公白飞却展望着进步的自然发展,他倾向于一种善良的进步,也许冷清,但是纯净;井井有条,但是无可指责;静悄悄,但是摇撼不动。公白飞也许能双膝着地,两手合十,以待未来天真无邪地到来,希望人们去恶从善的巨大进化不至于受到任何阻扰。“善应当是纯良的。”他不断地这样反复说。的确,如果革命的伟大就是看准了光彩夺目的理想,爪子上带着血和火,穿越雷霆,向它飞去,那么,进步的美,也就是无瑕可指;华盛顿代表了其中的一个,丹东体现了其中的另一个,他俩的区别,正如生着天鹅翅膀的天使不同于生着雄鹰翅膀的天使。”
这一段一直是紧紧将公白飞和安灼拉联系在一起,互相对比。音乐剧里似乎和安灼拉关系最密切的是马吕斯,其次是格朗泰尔。但小说里安灼拉最亲密的战友应该是公白飞才对。马吕斯激动的滔滔不绝拿破仑的好处时,公白飞冷冷的一句“自由”就让他哑口无言。他离开时唱的那几句多么好:
“恺撒如给我
光荣与战争,
而我应抛弃
爱情与母亲,
我将对伟大的恺撒说:
收回你那指挥杖和战车,
我更爱我的母亲,咿呀嗨!
我更爱我的母亲!”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动员有孩子的父亲和有姊妹的兄弟离开战场那一幕。安灼拉下命令,公白飞做劝说。他说得那么诚挚,替人着想,丝毫没有想到自己。
虽然音乐剧里没有主要的刻画,我还是注意到了他。鼻梁上架副眼镜,比别人都成熟稳重些,这是音乐剧中的公白飞给我的印象。“Do you here the people sing” 中,他扔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和同伴紧紧握手,Will you join in our crusade? 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Beyond the barricade Is there a world you long to see?两句唱的低沉有力,沉毅坚定. 后来Javert被捉,大家要马上枪毙他,也是公白飞挺身而出:
Though we may not all survive here There are things that never die
即使在非常时期,仍然要保持人的理性和程序的正义,这就是公白飞坚守的原则。
这两张是我看到的公白飞少有的几张剧照中最喜欢的两张,第一张演员是David McDonald, 第二张是Graham Rawat. 我喜欢第一张的庄严,也喜欢第二张的儒雅。
有神论与无神论,人间的法律与上帝的意志
雨果是宽容的,他反对一切的狂热,盲目与对个人幸福的压制。这个从他关于“修道院”一卷中的议论可以看出来。对于宗教中的这部分他非常地反对。可是,他是有信仰的,对上帝可以说虔诚。不过我不认为他这里的上帝是专指某一个宗教,比如基督教的上帝。他是对造物主,一个超越一切的无形力量的崇拜与敬畏。
他对唯物论,无神论却也是反对的。也许,他认为人应该心存敬畏才会有道德良知吧。这让我有点委屈了。良知为什么一定要来自于敬畏之心呢。良知应该来自人的天性才对。对美好的亲近,对残忍的厌憎,对欲望的约束,对邪恶的克制。这与是否信仰一个有形或无形的神无关,更不该是被恐吓后的产物。难道无神论里就没有道德良知么?信教却干的坏事少么?更别提那些打着信仰的名义对别人的干涉,迫害,以及引发的无数战争与苦难了。我认为雨果在这里对无神论有偏见。
那么人间的法律呢?瞧瞧,被他写得那么面目可憎:一个人失足落海,船抛下他不顾,冷漠的离去,留他在那里无望的挣扎,被大海吞没。沙威就是法律和秩序的化身,最后被冉阿让,或者说主教所代表的上帝的仁爱之心感化。冉阿让因为一块面包被判处5年徒刑是太严厉了,出狱后还要带着罪犯的身份也是不公平的。这是法律的局限,需要修改需要纠正。
可什么样的法律是完美的呢?我现在经常看的一部电视剧,Law & Order, 讲的是美国的检控司法体系。拍的忒别真实,特别冷静。看这部剧知道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吗?是妥协,是讨价还价。一个人明明罪不可恕,却因为证据不足,或者由律师帮助钻了空子逍遥法外。另一个明明情有可原,法律却板起脸,照章办事。请问公平在哪里?是啊,沙威(也就是法律)冷酷无情,缺少悲悯心,同情心,缺少人道主义。但这才是保证规则可以遵守,正义可以伸张的条件啊。是,法律几乎毁掉了冉阿让,可是法律更保护了大多数人。冉阿让在主教的光辉中被改变,那是因为他还有本质的善良隐藏于内心。可是那些天性邪恶,丧尽天良的人呢,那些连悲天悯人的雨果都为之憎恶为之叹气的德纳地,海牙,巴伯呢?安灼拉演讲中的那个理想的世界当然美妙当然激动人心,可是连他也实行了“林奇法则”(那可是雨果作为反面教材批评过的)。谈了慈悲心怀,谁来伸张正义?要知道,那些人作恶的时候,出现在门口的,是沙威。
在谈到法兰西革命时,雨果借国民公会代表之口,质问:乌云散了,而您却要加罪于雷霆。
我也想反问一句。
滑铁卢
翻到滑铁卢一章我几乎犹豫是否要跳过去。用整整一卷描写一场和小说主线几乎无关的战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毅力读下来。作为一个曾经的拿破仑崇拜者,我愿意看年轻的将军突然从阿尔卑斯的峻岭中杀出攻下意大利,愿意看天才带领一支军队对抗整个欧洲的奥斯特利茨。我对让这位一代人杰一败涂地的战争总是避开不看。
然而这是我看过得最感人最震撼的战争描写。雨果写了信心百倍的拿破仑,写了冷静刚毅的威灵顿,然而,和整个战争,和战争中那些默默无名的勇士相比,他们算得了什么。
他写法军冲向英军的那一段:“他们只听见这边的人浪潮似的涌来了。他们听见那三千匹马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见马蹄奔走时发出的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铁甲的磨擦声、刀剑的撞击声和一片粗野强烈的喘息声。一阵骇人的寂静过后,忽然一长列举起钢刀的胳膊在那顶点上出现了,只见铁盔、喇叭和旗帜,三千颗有灰色髭须的人头齐声喊道:“皇帝万岁!”全部骑兵已经冲上了高地,并且出现了有如天崩地裂的局面。”
然后就是双方惨烈的厮杀,枪拼着枪,剑抵着剑,谁也不肯后退半部。啊,怎么能忘了那个“无忧无虑地垂着他那双满映着树影湖光的愁郁的眼睛”的苏格兰风笛手?(我爱死了这句话,奇怪英文版里却没有)
然后就是法国的失败,溃退,却在一片残破狼藉中爆发出康布罗纳那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我一遍遍的读着康布罗纳那一章,读完了中文读英文。第一次读完了觉得全身都在战抖,后来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才控制住。
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章。老实说我觉得英文版比中文版更有气势,那一连串的“To ……”,让人想大声地读出来喊出来。
我们为什么没有这样的英雄篇章呢?是,我们有三国演义,可是除了枭雄们的鬼诈,统帅们的精明,胜利者的得意,失败者的哀号,为什么就没有这种高于结果,把人的精神,人的勇气单独拿出来歌颂的光明磊落,浩然正气呢?
雨果是多么的公正。他赞美失败者的勇敢,也赞美胜利者的顽强。他公平的夸赞着英国,德国,“感谢上天,民族的荣誉并不在残酷的武功。德国、英国、法国都不是区区剑匣所能代表的。当滑铁卢剑声铮铮的时代,在布吕歇尔之上,德国有哥德,在威灵顿之上,英国有拜伦。思想的广泛昌明是我们这一世纪的特征,在那曙光里,英国和德国都有它们辉煌的成就。它们的思想已使它们成为大家的表率。它们有提高文化水平的独特功绩。那种成就是自发的,不是偶然触发的。它们在十九世纪的壮大决不起源于滑铁卢。只有野蛮民族才会凭一战之功突然强盛。那是一种顷忽即灭的虚荣,有如狂风掀起的白浪。文明的民族,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不因一个将领的幸与不幸而有所增损。他们在人类中的比重不取决于一场战事的结果。他们的荣誉,谢谢上帝,他们的尊严,他们的光明,他们的天才都不是那些赌鬼似的英雄和征服者在战争赌局中所能下的赌注。常常是战争失败,反而有了进步。少点光荣,使多点自由。鼙鼓无声,理性争鸣。那是一种以败为胜的玩意儿。”
啊,他对另一个民族的由衷敬意:“滑铁卢的华表如果不是顶着一个人像,而是把一个民族的塑像高插入云,那样会比较公允些。”
让我把康布罗纳那一章背下来吧。一个字总结了滑铁卢。
巴黎与他的人民
我还没有看到一位作家像雨果这样的热爱着他的祖国,这样的以它的人民自豪。
“巴黎人之于法兰西人,正如雅典人之于希腊人,他比任何人都睡得好些,他比任何人都着实要来得轻佻懒惰些,没有人比他更显得健忘,但是切不可以为他们是可靠的,他尽可以百般疏懒,但是一旦光荣在望,他便会奋不顾身,什么都干的。给他一支矛吧,他可以干出八月十日③的事,给他一支枪吧,他可以再有一次奥斯特里茨。他是拿破仑的支柱,丹东④的后盾。国家发生了问题?他捐躯行伍;自由发生了问题?他喋血街头;留神!他的怒发令人难忘;他的布衫可以和希腊的宽袍媲美,他会象在格尔内塔街那样,迫使强敌投降。当心!时机一到,这个郊区的居民就会长大起来的。这小子会站起来,怒目向人,他吐出的气将变成飓风,从他孱弱的胸中,会呼出足够的风,来改变阿尔卑斯山的丘壑。革命之所以能够战胜欧洲,全赖军队里巴黎郊区的居民。他歌唱,那是他的欢乐。你让他的歌适合他的性格,你看着吧!如果他唱来唱去只有《卡玛尼奥拉》⑤一首歌,他当然只能推倒路易十六;但你如果叫他唱《马赛曲》,他便能拯救全世界。 ”
再看看他笔下的巴黎,还有比这更可爱的城市么?多么希望我能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巴黎,不为了香榭丽舍的浪漫情调,为的是伏尔泰的智慧,莫里埃的讥嘲,丹东的怒吼,还有他那平凡却为自由民主的思想浸透血液的无畏人民。
“一座这样的城市是多么奇妙!事情确也奇怪,宏伟和狂放能相互调和,威仪能不为丑化所扰,同一张嘴,今天能吹末日审判的号角,明天却又能吹葱管!巴黎有着一种庄严的嬉笑,它的笑声是劈雷,它的戏谑有威严,它有时能在一挤眉一弄眼之间引起风暴。它的盛怒、它的纪念日、它的杰作、它的伟绩、它的丰功震撼着整个大地③,它的胡言乱语也是这样。它的笑是火山口,溅及全球。它的讥诮是火花,它把它的漫画和理想影响着其他民族。”
“它在每个人的精神上建立起进步的思想,它所铸造的解放信条是后代的枕边剑。一七八九年以来各国人民的每个英雄人物也都是由它的思想家和它的诗人的灵魂陶冶出来的,那并不妨碍它的野孩作风。人们称为巴黎的这个大天才,在用它的光辉改变世界面貌的同时,涂黑了忒修斯神庙墙上布什尼埃的鼻子,并在各金字塔上写了“克莱德维尔匪徒”。
“巴黎随时都露着牙,它不咬牙切齿的时候便张着嘴笑。”
巴黎就是野孩。
赞美他吧,这是他配得的。
一条好汉
乔治.彭梅胥上校真是一条好汉。祖国需要他,他浴血奋战,舍生忘死。祖国辜负他,他一言不发,解甲归田,用拿惯刀枪的手培育出最美丽的花。他为人不居功不狂妄,温和可亲却又傲然挺立不可轻慢。一生清白坦荡,滴水之恩也要牢记不忘。
他是一个多么慈爱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幸福,不得不放弃唯一的亲人,只能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上一眼,满眼是泪。老吉诺曼居然剥夺了临终的父亲见儿子最后一面的机会,简直是灭绝人性。为这个我永远不能原谅他,不管他后来变得怎样装疯卖傻,和蔼可亲。
当马吕斯在街垒抱起火药桶,对着敌人大吼:“你们滚开,要不我就炸掉这街垒!”, 在天上的彭梅胥上校应该会欣慰的。
聪明的割风伯伯
当发现掘墓人换了人,冉阿让眼看就要活埋了,我和割风一样快急死了。那个死家伙说什么也不离开,割风你倒是想点别的法子,别光是“喝酒,喝酒”啊。 还好,割风伯伯灵机一动,一下子偷了卡片,诳走了那个傻瓜,把冉阿让从黄泉路上给拉了回来,让人松了一口气。
话到这里也就罢了,要是我赶紧趁天黑溜之大吉。谁知绝的在后头。割风伯伯回去的路上就手去了一趟那个倒霉蛋家,
“我把您的镐和锹带来了。”
“明天早晨您可以到坟场的门房那里去取您的卡片。”
“这就是说:您让您的卡片从衣袋里掉了出来,您走了以后,我从地上把它拾起来了,我把那死人埋好了,我把坑填满了,我替您干完了活,门房会把您的卡片还给您,您不用付十五法郎了。就这样,小伙子。”
救了人,不连累别人,还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一石三鸟。靠,割风伯伯的智慧,真得越琢磨越有味儿。
莞尔之处
雨果的幽默,有点像萨克雷,非常的聪明,但是没有他那么刻薄,有阅尽世情后的那种温厚在。
“他若不咬牙切齿,就是张着嘴笑”
他形容得势的贵人和他周围的那些小野心家们:“他们自己高升,同时也带着卫星前进;那是在行进中的整个太阳系。他们的光辉把追随着他们的人都照得发紫。”
一贯严肃的马吕斯朝着他那死硬的保皇党外公大吼“打倒波旁,打倒路易十八,这肥猪!”
“你们要不要我的帽子?”,一堆蟊贼吵吵闹闹的时候,我们的探长大人微笑着把帽子送了过来。
老天爷真是奇怪,白天伽弗洛什收留了自己的两个弟弟,晚上去救人:“哟!”他说,“原来是我的老子!……呵!没有关系。” “我好象觉得那是你的儿子。” “管他的!”德纳第说,“不见得吧。”
狠心肠的理发师,当心伽弗洛什拿石头砸你们家玻璃。
卖“CARPE HO RAS“的于什鲁大爷,“有点象一种手枪形状的鼻烟盒,它能引起的爆炸只不过是个喷嚏。”奇丑的马特洛特“是已故于什鲁大爷生前宠幸的苏丹妃子。”
可怜的于什鲁大妈,学生把她酒店里的东西拿出去建街垒。她去诉苦,古费拉克安慰她:“于什鲁大妈,我们是在替您报仇呢。” “于什鲁大妈听了这种解释,似乎不大能理解她究竟得到了什么补偿。从前有个阿拉伯妇人,被她的丈夫打了一记耳光,她走去向她的父亲告状,吵着要报仇,她说:“爸,我的丈夫侮辱了你,你应当报复才对。”她父亲问道:“他打了你哪一边的脸?”“左边。”她父亲便在她的右边脸上给了她一巴掌,说道:“你现在应当满意了。你去对你的丈夫说,他打了我的女儿,我便打了他的老婆。”于什鲁大妈这时感到的满足也无非如此。”
光怪陆离的起义队伍:有一个大声喊道:“让我们把他们歼灭到最后一个!让我们死在我们的刺刀尖上!”这人并没有刺刀。
还是伽弗洛什,小家伙有大用处,逮住了探长大人。“我说,你们得把他的步枪给我!”他还加上一句,“我把这音乐家留给你们,但是我要那单簧管。” Damn,这话说得多有诗意!
勃吕纳梭在视察巴黎的下水道时发现的一块破布:“马拉年轻时有过一些风流韵事,这是他在阿图瓦伯爵家当兽医时,和一位贵妇人私通后留下的床单。…老妇人们用这块有过他欢乐的襁褓裹起这悲哀的人民之友,并把他送入墓窟。…这遗物是古怪的。一位侯爵夫人在里面睡过,马拉在那里面腐烂,它经过了先贤祠,最后来到了这老鼠沟。这块床上的破布,华托曾高兴地画出它所有的褶裥,结果是应受但丁的凝视。”
但是所有的幽默都赶不上格朗泰尔的“革命动员”。哇哈哈哈,Boubilil& Shonberg一定是爱死了这一幕,才会在紧紧压缩的剧情里给他安排了那么宝贵的戏分。
“世纪的面貌是岁月的动态集成的。”
怎样的民族
“被教条僵化或被利欲腐蚀的民族不适宜领导文化。膜拜偶像或金钱会使支配行走的肌肉萎缩,使向上的意志衰退。沉浸在宗教的传统中或商业买卖中就会使民族逊色,降低其水平,同时也缩小了它的视野,使它失去了那为世界目标奋斗的既属人又属神的智慧,这智慧本可使这民族成为传道者。巴比伦没有理想,迦太基也没有。雅典和罗马才具有,并在经历了多少世纪的黑暗后仍保持着文化的光环。”
这段话让我敬畏而惶惑。我们是什么样的民族?
他们的死
死亡在猝不及防中映入眼帘:“博须埃被杀死了,弗以伊被杀死了,古费拉克被杀死了,若李被杀死了,公白飞正在扶起一个伤兵时被刺刀刺了三下,刺穿了胸,只朝天望了一眼就气绝了。”
还有前面刚念完一首小诗就被枪毙的让.勃鲁维尔,精力过剩跟一张吃鸡蛋的文告较劲的巴阿雷是被一刺刀杀死的。
就这么完了,一句干巴巴的话就交待了。我有点木然的看着那几行字,又反复看了两遍,才接受了它的存在。
明明知道他们会死的,都会死的,可是没想到这么简单,这么……吝啬。竟然和舞台上一模一样。
可在舞台上我并不认识他们啊!
若李,前几分钟还在拿镜子检查舌头。多古怪的人,他不怕挨枪子却怕得感冒。
替马吕斯点名的博须埃,和若李,格朗泰尔在科林斯酒店吵吵嚷嚷。本来是不想给拉马克送葬的,要不是起义队伍经过楼下,就没他的事了。
古道热肠的古费拉克,话总是那么多,笑也总是那么多,一根肚肠通到底,像砣没心的秤。别说,TAC里面的Jerome Pradon还真有那个意思,现在我已经把他的形象带入进来了。
啊,我的公白飞。“弗以伊辛酸的抱怨“我们被抛弃了”,公白飞只报以庄严的微笑: “有些人遵守荣誉信条,好比人们观察①星星,隔着老远的距离。”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一个厚道人的挖苦。不是死于战斗,而是死于帮助别人。这纯洁的人,我怀疑他死的时候手上是否真的沾了血。
雨果真狠,他不厌其烦的刻画着这些鲜活的生命,让你认识他们,记住他们的名字,为他们的命运担心,最后却把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捅到你眼前,怵目惊心。
安灼拉
说实话,我对小说里的安灼拉的感情远不如音乐剧里来的热烈。如果说在舞台上,那种纯粹,阳刚,热情,坚贞,决绝在音乐的烘托,肢体的摆动,表情的传达,声音的宣扬中将我震撼的如醉如痴的话,那么在阅读文字的时候我却有足够的空间思考,质疑。不再是灌输什么就接受什么的年龄,阅读中我自己的理念不时涌了上来,与书中的观点交杂,冲突。
算了,这不是对自己的自言自语么,何不诚实一点呢。我承认,安灼拉在街垒被攻陷前那长长的一段对未来充满希翼的演讲不但不能感动我,相反让我深深的怀疑。
那个理想太完美太缥缈了,too good to be true. 这种话很多人都说过,一点不稀奇。革命的美好前景是每一次流血的动力,有的成功有的失败,有的获得进步有的倒退,不变的是人类社会从来没有达到过完美。既然如此,何不说点切实的问题和目标呢?反对的是什么?推翻的是什么?实现的是什么?至少让将流出的血浸透土地而不是飘散在风里。
一个真正的领袖应该具有一种洞彻人心的能力,让你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你心底的声音,甚至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声音,而不是他一个人的梦想。听了安灼拉那样的演讲,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跟随他去战斗牺牲。
他枪决那个趁火打劫的歹徒,射杀那个炮兵,伴随着严肃的自责,甚至是眼泪,应该是他有人情味儿的表现。但我真的觉得不必,都到了那个份儿上再琢磨这些,太累了。这方面我的选择直截而实际。随你们说我冷血冷心好了,我不在乎的。
被公白飞他们的死撞击得有点麻木了,安灼拉的死已经不能再让我太痛苦。至少,他是幸福的,有格朗泰尔陪他走完了最后一步。而且,相对别人,他死得很漂亮。
多好笑,我在对待小说中的安灼拉和舞台上的安灼拉的态度上出现了分裂。也许是这样吧,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一直觉得他应该对那些人的死负责的。只是,舞台上他的牺牲太壮烈太直观,让我不忍责备。而文字留给了我苛刻的空间。
小说里的安灼拉最感动我的,居然是一个微小的细节。那是在街垒被攻陷,敌人涌入的时刻:
“他一手持剑,一手握枪,把酒店的门打开,拦住进攻者。他向那些绝望的人大声说:“只有这扇门是开的。”他用身子掩护他们,独自一人应付一个战斗营,让他们在他身后过去。”
有时候,行动比任何言语,姿态都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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