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人这辈子真是靠缘分呢。这么精彩这么美丽的世界,你耗尽一生也仅仅体会点滴,多少精彩多少梦幻,错过也就错过了。可是,在这浩如烟海的世界里,那么偶然的,你就接触了艺术,见识了美好,从此投入其中,身心俱醉。
2000年刚到美国不久,我去纽约的表姐家里玩。纽约,这个现代社会的罗马,世界的中心,永远忙碌永远充满故事的城市一下就吸引了我。第五大道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央公园寂静的绿地,拥有全人类文明的大都会博物馆,还有夕阳下布鲁克林大桥旁金色的曼哈顿。。。。。。这一切都让我深深迷恋。
表姐真够意思,白天陪我转遍纽约,晚上又请我去看百老汇的音乐剧。百老汇,多么响亮的名字。提起它,让人想起的是三四十年代的留声机,福特车,戴礼帽的男人,浅浅卷发的女人,还有那银幕上的莺歌燕舞。如今我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了。
说真的,那时我对音乐剧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印象里就是雨中曲,音乐之声这样的载歌载舞,轻松,欢快,有美国人自由的性情,可要说有多喜欢可真谈不上。当表姐告诉我看的是“悲惨世界”时,我还心想怎么看这么严肃的戏,真不如猫,狮子王呢。可是,人家盛情,怎么能不感激,我就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得去了,全没想过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们的座位是第四排,相当好的位置,表姐真是花了番心思。(这要是我自己,当时肯定是舍不得的)剧场楼上楼下两层,座无虚席。门口处有人发节目单,是一本小册子,有详细的剧情和演员介绍,(后来它作为我这次难忘经历的见证被我好好收藏)我匆匆看了一下,演出就开始了。
雄壮悲愤的音乐猛地炸响,烟雾中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出现在舞台上。他们在劳动,在祈祷,在哭诉,在咒骂。永无尽头的虐待,永无尽头的污辱,永无尽头的苦难,让人充满憎恨,恶毒,疯狂,直至失去人性。
冉阿让登场,同时是沙威。我自由了。休想,一日为贼,终身为贼,耻辱的数字印在你身上,记住我,你命中的克星。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之后是走出监狱的冉阿让被歧视被拒绝,却被主教收留。兄弟,把这烛台拿去重新开始,只是请记住,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主啊,我做了什么,我算个什么人,我以怨报德他却以德报怨。主教的声音神圣悲悯,冉阿让的歌声痛苦挣扎,在激昂的高音中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这是一个高潮,掌声响起。(What Have I Done?)
1823, Montreuil-Sur-Mer,一群女工出现了,七嘴八舌议论著一个人。芳汀,芳汀,她的美丽让男人垂涎让女人嫉妒,她的优雅与周围的粗俗那么格格不入。一个美丽脆弱的女人,如果骄傲如果孤立如果还有难言之隐,结果怎么好得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伶的芳汀被赶出工厂。忧伤的她唱起了自己轻狂的岁月,挥霍的青春,一切都像一场梦般破碎。真是幽怨(I Dreamed a Dream )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芳汀,尽管她美丽善良,连金发都闪耀著母性的受难的光辉。这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的倾向。戏剧里,善良的女人往往都是没心没肝的蠢女人,可伶却不可爱。这样的女人还有珂赛特,都是让我爱不起来一如老虎不可能爱上兔子。
后来的情节大家也知道,芳汀作了妓女,沙威逮捕她又被冉阿让所救,后来冉阿让车底救人被沙威怀疑。惊恐不安的冉阿让经历了生命中最痛苦的挣扎,终于,良知战胜的私欲,崇高战胜了恐惧。(who am I) 一声声“who am I”,是与上帝的直接对话,更是对自己灵魂的自我探索自我拷问。这一刻,冉阿让再也不是一个贼,
一个生活在恐惧中的逃犯。 他是一个牺牲自己,拯救他人,心胸坦荡,顶天立地的高贵的人。
小酒馆里德纳第两口子的插科打诨相当活跃气氛(master of the house)。这世界,无论哪里,有好人,有坏人,更有这两口子这种小人,让你爱不得恨不得,想喜欢又不舒服,想讨厌却无可奈何。冉阿让终于救出了小珂赛特。
还是沙威,偏执的,坚定的,一条铁血汉子的,沙威。 还有谁配和冉阿让同时出现在舞台而不会被他的光芒掩盖反而交相辉映(confrontation)?还有谁的声音如此冷酷又如此热烈,心灵如此强硬又如此柔软,灵魂如此丑恶又如此神圣?为善者受奖赏,为恶者受惩罚 ,我就是上帝手中的利剑。他和冉阿让成了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个是爱,一个是恨。请记住,不是善与恶,只是爱与恨。
冉阿让心中充满爱,于是原谅于是宽恕于是软弱,于是会在良心,信仰面前痛苦犹豫,可最终这爱终于成为征服一切的力量。
沙威恨的执著恨的刚烈。恨自己的出身,恨一切错误,恨一切不道德,永不妥协永不宽恕。对于自己的信仰,他比冉阿让更坚定更不容质疑,可最终他的仇恨在冉阿让的大爱面前彻底崩溃。既然信仰不存,那就拿生命陪葬。面对滔滔塞纳河纵身一跃,走的凄厉又决绝。当沙威在星空之下发誓“上帝作证,上帝作证,我要抓住他,永不放弃”时(star),我终于明白,在这代表爱与恨的两个人中,我爱上的,是沙威。
巴黎,舞台上一个巨大的钢铁骨架象征革命爆发前的巴黎。贫民满怀愤怒,学生一腔热血。人人情绪激昂,个个摩拳擦掌。只要时机一到,看我们大干一场。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Sing the song of angry man
It is the music of the people
Who will not be slaves again
When the beating of your heart
Echoes the beating of the drum
There is the light of the start
When tomorrow comes
学生领袖恩罗拉斯 的声音棒极了,坚定有力,振奋人心,充满热情和无畏的勇气。只见他在人群的簇拥中踏上一部车,手中红旗挥舞,高大的革命领袖形象让观众彻底投入其中,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珂赛特和马列尤斯一见钟情,沙威计划镇压革命,冉阿让为了未来担心,德纳弟两口子计划趁火打劫,爱潘尼独自伤心,学生和市民为革命作最后的准备。冉阿让的声音,沙威的声音,爱潘尼的声音,恩罗拉斯的声音,珂赛特和马列尤斯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所有的欢乐,忧伤,痛苦,希望,阴谋,梦想,最终汇成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合唱。One day more. 太美了,太庄严了,言语无法形容。第一幕在这个高潮和观众疯狂的掌声中落幕。
爱潘尼,漆黑的舞台,只有一束光照在她身上。夜晚孤独的在街头徘徊,偷偷的想著那个人。想象他英俊的脸为自己而发亮,想象他深情的眼为自己而停留,想象他温暖的臂让自己停靠。贫穷怎么了,粗俗怎么了,那个比自己美丽比自己温柔比自己强一百倍的女子怎么了,这个时候都不必在乎。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只是,只是,只是这里我只独自一人。(on my own)
她的声音那么纯真,那么脆弱,那隐忍的痛苦,那入骨的绝望,就是铁石的心肠啊也要融化。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苦涩的情感呢?那么那么深深的,深深的爱一个人,却永无可能,永无希望。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恨珂赛特,恨马列尤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没心肝的人儿啊,你可知道你碎了怎样一颗温柔的心。
战斗开始,虽然是舞台剧,却并没有美化,枪爆炸的声音非常响,火药味也飘了出来。爱潘尼幸福的在马列尤斯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little fall of rain)全体革命者壮烈牺牲,只有马列尤斯被冉阿让救出。舞台上,起义者的尸体倒在钢铁骨架上,鲜血,武器,红旗,构成了一幅红与黑,铁与血的浓重油画,非常有冲击力。
轻轻的,音乐响起,几个女人在哀叹。鲜血早已冲净,一切都未改变,只有那些年轻人,永远消失。(turning)
马列尤斯回到当年的小酒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Oh my friends ,my friends
Don’t ask me
What you sacrifice for
Empty chairs empty tables
All my friends no more
Empty chairs empty tables
这首歌实在是太美太伤感了。
同样的青春,同样的热血,同样想改变社会实现公平最后却撞个头破血流甚至付出了生命。这一切到底改变了什么,这样的牺牲到底有什么价值?而最终,逝者被人淡忘,而记得他们的人,只能用含混晦涩的语言怀念,在痛苦负疚中老去。
马列尤斯这个人物本来是不讨好的。小资,充满了浪漫的空想,一碰到爱情立刻就对革命犹豫不决,胆怯,自私,势力,最可恨的是深深的伤了我的爱潘尼还一点没有愧意。
可是他的声音太美了,情深入骨。听了in my life, 你怎么能不喜欢他;听了little fall of rain, 你怎么能不原谅他;听了empty chairs empty tables, 你怎么能不狂热的迷恋他伶惜他照顾他?唉唉唉,小白脸马列尤斯,你可真是让我爱恨交织,可怎么办好?
在圣洁的光辉中,冉阿让带著一颗纯洁的高贵的心,平静得去了。全体人员回到舞台,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的旋律再次响起,这一次,激昂的音乐变成了庄严与神圣。这是对真善美的礼赞,对人性的拥抱,对爱的歌颂。
一曲终了,观众们已经疯狂。我拼命的鼓掌,“bravo, bravo”。 太美了,太动人了,太幸福了,我的心激动的久久无法平息。那一刻,我知道,我从此爱上了它,此生不变。
悲惨世界之所以如此感人,并不是说它的思想有多么高深,有多么微言大义。相反,他能感动我的,正是因为他对人性的描写如此真实如此深刻又如此亲切。他的沙威,那种绝对的不宽容,相信自己就是正义的偏执,难道不是我们人类千百年来多少悲剧的根源吗?他的那些小市民,他们自私,贪婪,嫉妒,没有廉耻,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得道德阴暗面?他里面的爱情,有那么痛苦那么绝望的爱情也有那么快乐那么自私的爱情。他包括了这么多人,好的坏的,却并没有太多的夸奖或者谴责,倒是有深深的理解和悲悯。而当他把人性看得如此透彻时,却没有悲观,反而,用冉阿让,来热烈的赞美爱的美丽,宽容的温暖,人性的高贵。还有比这更精美更宏大更深邃的作品吗?
后记:悲惨世界这部音乐剧,把我带入了音乐剧的殿堂。在随后的一年多里,我想尽各种方法收集收看一切音乐剧作品。但是,没有一部超过他。
今年四月,我突然在纽约时报看到这样的报道“在白老汇演出了9年的悲惨世界将落下帷幕”,当时心里格的一声。忙跑到订票网站,一看,5月18日最后一天,而那一周的票早就没了。不由苦笑。
后来,雅虎报道了它的告别演出。观众都是参加过该戏的人员及家属,所以这个告别演出更像一个家庭成员的大团圆。甚至包括了这9年来十几个饰演小珂赛特和小加夫罗什。演出结束时,台上台下,大家眼含热泪,彼此拥抱,互相祝福。
悲惨世界现在还在美国全国,英国西区,世界各地继续上演。
祝福你,Les Miserables。愿你把感动带给世界每个角落,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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